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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真的有「黄金时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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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好奇心日报的读书栏目发了一篇书摘《什么思想成为推动政治行动的力量,形塑今日世界?》:

「后此,所以因」是反动者所尊奉的信仰。他的故事始于一座幸福安稳的国度,在那里,各得其所的人们和谐相处,臣服于传统和神灵。随后,外来入侵的思想在作家、记者与教授等知识分子的宣扬下对这种和谐形成了挑战,于是维护秩序的意志从顶端开始削弱。(精英的叛变始终是所有反动故事的关键。)很快,错误的观念就降临整个社会,使它心甘情愿甚至无不欢喜地趋向毁灭。

——马克·里拉《搁浅的心灵》

最近在看卢梭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看到这篇讲「反动」思想源流的书(前言)后,我发觉卢梭的观点在精神内核上就是「反动」的。

因为国内的政治语境很特别,中国人看「反动」这个词时总是带着有色眼镜,所以需要解释一下,其实马克·里拉书里的「反动」一词毫无政治意味:

「反动」一词有一段有趣的历史。它在 18 世纪第一次进入欧洲政治思想的词汇表,当时由孟德斯鸠从艾萨克·牛顿的科学论著中借鉴而来。孟德斯鸠在他极具影响力的作品《论法的精神》(The Spirit of the Laws)中用力学的词汇把政治生活描绘为一系列永无休止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

马克·里拉将「反动」,或者说「反作用力」这一概念带到了历史学。它的意思是「逆历史潮流」、或者通俗一点讲就是「开历史的倒车」。

历史上最典型的「反动」案例,莫过于发生在19世纪的卢德运动,卢德派工人因为织布机抢了自己的工作(对,19世纪的产业工人就意识到了机械自动化对自己的威胁),发动起了一次打砸织布机的社会运动。按照我们习惯唯物史观,这种破坏先进生产力的行为就是「反动」的。

再举个抽象点的例子,一个民主国家的总统突然要修改宪法,将总统任期的限制取消。在知识分子们看来,这种似乎想回到专制制度的做法也是「反动」的。

如果以「逆历史潮流」为标准判断,卢梭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里传达的思想毫无疑问是「反动」的。在他看来,人类文明自诞生的那一刻就将人类送上了不归路——文明的诞生即不平等的诞生即人类痛苦的诞生。

一些人闲散过度,另一些人劳作过度;食欲和感官欲望容易被激发,也容易得到满足;富人的饮食太过讲究,精致的食物让他们得便秘,深受消化不良之苦;穷人食用低劣的食物,甚至于经常连这样的食物都吃不上,食物的匮乏令他们一有机会就贪食;彻夜不眠,事事放纵,各种情绪的极度激动;疲惫不堪,殚精竭虑,忧心忡忡;在各种情况下承受的无数痛苦永久地折磨着人类。这些令人沮丧的证据表明,我们大多数的不幸都是自己的杰作,只要保持自然为我们制定的简朴、单一、独居的生活方式,它们就几乎可以全部避免。如果自然注定人类的健康,那么我几乎敢于肯定,沉思的状态是一种反自然的状态,沉思的人类是一种堕落的动物。

卢梭所谓「简朴、单一、独居的生活方式」,就是他笔下描绘的原始人的生活。在他看来,原始人的生活简单且美好。他不仅批判了现代性,还批判了人类文明本身。

或许是因为社会急遽变迁,让许多年轻人在原子化的大都市中感到孤独脆弱,我们这一代人也开始了对现代性的反思。我们开始意识到原来所谓「进步」并不完全是好的,有得必有失。

从原始人变成文明人,我们得到了所谓的「艺术」、「文化」,但是也失去了最单纯自然的生存状态。从前现代到现代,我们收获了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但它也打破了过去宗教式的或宗法气息浓郁的精神生活。

就像马克·里拉在《搁浅的心灵》前言里说的:

反动者特殊的怀旧情结也足以解释反动精神为何经久不衰,即使是在缺乏具有革命性的政治规划的情况下。当今世界发生着不间断的社会性与技术性变革,无论在哪里享受现代生活,从心理上讲都像是在经历一场没完没了的革命。

最后说点题外话,《搁浅的心灵》英文原标题叫The Shipwrecked Mind,寓意是将国家或者文明比作一艘船,船在历史之河的推力下不断向前,无法调头。想让这条船不再向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搁浅(Shipwrecked)。

这是一个富有神话寓言色彩的隐喻。《圣经》里的诺亚方舟是船,希腊神话里带着英雄寻找金羊毛的阿尔戈号也是船,「诸神的黄昏」(北欧神话)里载着众神与怪物对决的斯基德普拉特尼也是船。中国神话中关于海洋的故事少之又少,但我们也熟练掌握这一隐喻的精髓,所以来了一曲《大海航行靠舵手》。

在海洋文明的神话里,船是帮助他们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下去的工具。但海的四面都是海,它是多向度的。而我们借以隐喻历史的河流却从来都是单向度的——过去和未来这两点定义了历史这条直线。这种二元维度的框架很容易让人陷入一个误区:凡是未来的都是「进步」的,凡是「进步」的都是有利的——事实并非总是如此。


题图:Bruce Warring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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